第20章
  等徐明梅由着挽风等人拾掇妥当了,季氏又愁,“该带些什么给你七妹妹才好呢?明薇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送宫里来的人季氏大可直接塞银子,可对自家侄女,断没这样的道理。
  徐明梅两眼一翻,不耐烦道,“娘,我去七妹妹院子里哪一回不是空手去的,又不是去求人的,送什么东西?!”
  徐明梅毫不意外地又被季氏打了一下,季氏恨铁不成钢,心道,小祖宗啊,这可不是去求人吗!
  这时徐明梅倒忽然想了起来,跟季氏说道,“七妹妹好像挺喜欢雪团的,娘你反正也不愿意养,不如就送给七妹妹了吧,回头我写封信给大舅舅,省得舅舅责怪。”
  季氏楞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雪团是哪个,还是奶妈子在边上提点了一句,才想起是自己大兄上次让人送了来的。
  收到这只狮子猫的时候,妯娌看猫儿可爱也赞过几句,说她有个好兄弟。也只有季氏心里苦笑,若真是关心,便不至于连她养不了猫儿都不清楚了。商人重利,兄长这般“记挂”着她这个出嫁女,为着什么,彼此心里都清楚的很。可惜他们投错了宝,这徐家上下,没几个瞧得起她的哩。
  一想到已经许久不见了的徐天正,这会儿回乡路上,也不知道又抱了谁家的女儿。季氏苦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为着肚子里的小孽障,她在床上硬生生地躺了两个月养胎,后面胎终于坐住了,又换了个孕吐的法子折腾她,吃什么吐什么,养到四个月的肚子,还跟人家三个月似的,小得可怜。最近总算是安生些了,房里的男人又回了老家,留她一个人撑着徐家偌大的门面,若不是为着一口气,季氏真想摞担子不干了。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102
  徐明梅见季氏沉吟了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她不乐意,正要说算了,季氏却点头道,“一只猫儿而已,既然你七妹妹喜欢,就送了她吧。”
  回头又跟奶妈子吩咐道,“魏妈妈,还得劳烦你得空了把雪团抓了去,送明月居之前好好洗洗,这猫是扔在外院了吧,会不会性子纵得野了?要不还是迟些时候再让人找只好的?”
  徐明梅连忙阻拦道,“不必再另外找了,换了一只猫儿七妹妹还不一定喜欢了。七妹妹还时常和我一起去外院喂猫呢,雪团跟她可亲近了。”
  季氏点头,说道,“那便如此吧。你收拾妥当了赶紧把这帖子给你七妹妹送去,晚饭也不必回来吃了,就在你七妹妹那里一起用了,回头我让厨房的人给你们送去。你……”
  徐明梅见季氏忽然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在猜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季氏却摆摆手,打发她出去了。
  其实季氏想说的是,要是可以的话,晚上也不必回来睡觉了,直接在明月居里跟徐明薇一块歇了算了。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徐明梅虽然不知道季氏对徐明薇前后的态度有了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心里却是极高兴的,不待季氏赶她第二遍,欢欢喜喜地接了傅家的帖子,带了挽风就往徐明薇的明月居跑。却不想她并不在院子里,婉容拿了待客的茶水招呼了她,也不当她是外人,让她自便,随手又将挽风拉走过去帮着挑丝线,要绣徐明薇在宫中用的荷包和络子。
  等了老半天,才总算是把徐明薇给等回来了。
  徐明梅一看见她进来,抬脸笑道,“七妹妹好不厚道,让客人在家中白等,自己却在外头闲逛。”
  徐明薇看她一眼,也不搭话,摊手道,“二婶婶让你送的东西拿来吧。”
  徐明梅嫌她无趣地摇摇头,将傅家的帖子递过去与她看了,好奇道,“七妹妹这傅家怎地忽然送了帖子过来?是你在宫里头的相好吗?”
  徐明薇呸她一脸,“六姐姐哪里听来的肮脏话,什么相好的,下次可不许在人前说了。”
  徐明梅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讨饶道,“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我听院子里杂役做活的时候说的哩,还以为是交情好的意思。那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徐明薇摇头,嗔怒道,“二婶婶治家需紧一紧了,往日家里哪有下人敢在主子跟前这样乱说话的?今天我去园子里走动,便是连狗尾巴草都长到膝盖高了,连个拔草的都没。外院杂役们也是三三两两地懒散聚堆,凑在一块推牌喝酒的,这还是大白天,到晚上还荒唐到哪里去?只怕等祖父等人回家,有得责怪二婶婶哩。”
  徐明梅自己也知道这段时间家里松散许多,明白徐明薇是为着她们二房好才这样说,谢道,“我知道七妹妹是向着我才这么说,回头我跟娘提一提,只是你也知道,我娘那性子,确实不是什么管家的料子,只盼祖父祖母回府,不要太失望才好。”
  徐明薇叹气,摸了摸徐明梅的头,“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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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七妹妹,傅家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可好相处吗?”徐明梅歪头问道。
  徐明薇忆起在宫中和傅宁慧短暂相处的三天,慢声道,“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的,大概除了傅姐姐就没别人了。”
  徐明梅听得懵懂,问道,“那是好,还是不好哩?”
  徐明薇淡然一笑,“对你自然是好的。”
  徐明梅虽然坏在出身,但有徐家这块金子招牌在,傅宁慧怎么也不会待她太差。再者徐明梅个性单纯,或许更能投了傅宁慧的缘也说不定。毕竟人总是喜欢那些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的人,像她和傅宁慧这样心思过重的,大抵都会不自觉地被心思单纯的人所吸引,比如徐明梅,比如碧桃。
  徐明梅听了她的话放心了些,转眼又将傅家的事情抛在了脑后,问起她在宫里头的际遇来。
  徐明薇大致跟她说了,将她明天或许会见到的人介绍了个遍,其他人都还好说,只一个周冉星需要注意着些,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徐明梅在心里记下了,看过了徐明薇这几天写的功课,自叹不如道,“原来我还懒惰些,没房师傅在家里盯着,练字都拖下了。看了七妹妹的字,才觉得自己这样荒废下去不行哩,回了院子我就把小沙包系回去,以后吃饭睡觉都不取下来了。”
  徐明薇听得哭笑不得,说道,“哪里有你这样说风就是雨的,有这份心就好,慢慢练,这事儿可急不得。人家那些书法大拿们,还不是练了几十年才有手上那么点功夫?你回头别把自己手给弄伤了。”
  徐明梅点了点头并不答话,徐明薇也不知道自己算是说动了她没,顶多回头嘱咐挽风一句,那她在边上看着点徐明梅,别让她把自己折腾病了。
  两姐妹正在这边说着功课,婉婷带了季氏房里的丫头进了来,手里提着个蒲柳篮子,一看见徐明薇就盈盈拜了下去,还不等她问,就打了笑脸说道,“奴婢是二太太房里的银霜,奉了二太太的话给七姑娘送东西过来了。”
  她正说着,那篮子里头一动,顶上的盖子一松,露出个毛茸茸的圆脑门来,听到这屋里的说话声,小山一样的雪白耳朵向后缩着,看着莫名有几分眼熟。
  银霜见雪团挣扎着要出来,却是怕被它抓,连篮子一起送到了徐明薇脚边,这才掀开了盖子。
  “雪团?”徐明薇不太确信地叫了一声,那团小毛球带了几分控诉地拖了音应了一声,扑腾一下就跳到了徐明薇的腿上,高举着后腿舔起毛来。
  “二太太惦记着您喜欢这猫儿,养在外院您去看它也不便,趁着您今日也在家,特意嘱咐奴婢将猫儿给您送过来。”银霜笑着解释道。
  徐明薇伸手一摸雪团的毛发,还有些湿气,显然是刚洗完澡的样子,不禁勾嘴笑道,“那麻烦姐姐回去跟二婶婶道一声谢,谢谢二婶婶割爱。”
  “姑娘抬爱了,奴婢哪里当得起这一声姐姐。奴婢回去后定将姑娘的话带到,厨房那边二太太也打好招呼了,六姑娘与您许久未见了,晚饭二太太说也不必回去用了,就在您这边一起吃了,二太太还让厨房给您做了毛膏蟹,烫了一壶桂花酿,兑了蜂蜜的,不醉人。”银霜笑道。
  徐明薇点头,“二婶婶客气了。”回头又让婉仪取了半钱银子,送了银霜出去。二房素来有钱,得脸的丫头也经常拿季氏的赏银,是故这点银子也不算什么,银霜也就不推辞地收下了,谢过徐明薇,才提了篮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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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明梅看着雪团腻在徐明薇大腿上的自在样子,嫉妒道,“果然还是得将它送与七妹妹,我也在一旁坐着,怎的都不理会我!”
  徐明薇莞尔,故意往雪团身上摸了几把,把雪团摸得直打呼噜。
  “谁让你平时喂得不勤呢,猫儿这东西,谁喂得多就认谁的啊。”
  徐明梅不平道,“哪有?!你这几天都不在家,还不都是我去喂的雪团,这小家伙就是没良心,看谁漂亮就粘谁哩。”
  这话一出,整个明月居的丫头们都被逗乐了。徐明薇笑得肩膀发颤,哎呦道,“我还没见过像六姐姐这样夸人的,也没见过像六姐姐这样自贬的……”
  徐明梅被大家笑得脸热,偏偏雪团这时候好奇地抬头,看看徐明梅,又看看徐明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在徐明薇的膝头上躺下了。
  几个丫头笑得更欢,徐明梅懊恼地在雪团身上轻抓了一把,“没良心的白眼狼。”
  雪团扭头看她一眼,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玩,娇滴滴地喵了一声,凑过去舔了下她的手指。
  众人笑了一会终于歇住了,雪团舔干净了毛,跳到地上又到徐明梅脚边绕了绕,这才开始四处走动起来,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婉婷她们见它生得漂亮,忍不住拿了手上的丝线去逗它。雪团也不怕生,抖着爪子就扑了过去,将丫头们做了半天的活儿抓得乱七八糟的,惹来婉容的一阵惊呼。
  “活该,谁让你们拿线团逗它了,白做了吧。”徐明梅找回点场子,得意道。
  婉柔扬着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笑道,“雪团弄坏的这个正是挽风姐姐要打了给您的哩。”
  徐明梅回头朝徐明薇告状,“七妹妹你还管不管你房里的丫头了,个个都坏得流水。”
  婉婷叉腰笑道,“六姑娘好坏的心肠,挑着姑娘要罚我们哩,弄坏络子的是雪团啊,您跟雪团说理去才是正道啊。”
  众人又是一阵笑。厨房的婆子恰好到点送了饭过来,本该是婉婷去外头自取了的,今天因着徐明梅在,众人调笑着一时忘记了。守院门的婆子见也不是生人,便自己做主放了人进来。
  婉婷连忙上前接了食盒,和挽风一起在饭桌上摆了,竟是一水儿的烫菜,切洗过的油麦菜肚儿片萝卜片牛羊肉水豆腐等,还有一大篮发好的绿豆芽。
  婉婷纳闷道,“这是要做温鼎吗?”
  送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婆子,听到婉婷自语,弓腰笑道,“今日送的活羊,新鲜宰杀的,晚上各院都吃这温鼎尝鲜哩。”
  徐明梅见那羊肉血红一块,还是未切的,有些怕,便不敢靠近。徐明薇倒是许久没有吃火锅了,也有些馋,凑过来看了,不解道,“这羊肉还要现切吗?”
  徐婆子见是她亲来,越发恭敬,笑眯眯地道,“回姑娘的话,就是要现成地片了薄片才好吃哩。”
  徐明薇见烫菜里还有萝卜,好奇道,“怎地这时节也有?不是冬天才出萝卜的吗?”
  古代不比现代,蔬菜的季节性分明,并不是一年四季都能见着反季节的蔬菜的。徐明薇倒是渐渐习惯了,才有此一问。
  徐婆子笑道,“也只有这一家有哩,价格比肉还贵些,也只有我们徐家这样的人家才吃用得起。”
  徐明薇便不再问,在一旁看着徐婆子支好了吃火锅的炉子,在里头烧上炭火。
  徐婆子劝道,“这烧着还有一会儿,还请姑娘们在一旁先剥了毛膏蟹吃,就着桂花酿,可香哩!”
  徐明薇听着也对,便让丫头们都不拘身份,拉着徐明梅一起坐了。徐婆子那边炭火在燃,这边众人手捡着肥美多膏的螃蟹,拿小盏倒了甜酒喝着,倒也热闹。
  “这毛膏蟹还是托了七妹妹的福,才有得吃哩。”徐明梅其实才是最爱吃螃蟹的,取了满满一勺的蟹黄,叹道。
  “左右不过是价钱贵了些,二婶婶又没少给你零花的,六姐姐还不是想吃就吃。”徐明薇笑道。
  “你道是有钱就能买得着啊?”徐明梅一副嫌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样子,解释道,“每年这时候就那么几筐子毛膏蟹,拿冰块镇了,七百里加急送进来,半数进了宫,剩下的才轮到各府的围买。就这么一小篮子螃蟹,要不是我娘记得你爱吃,特意让管事去买了,才轮不到我吃哩。”
  “六姐姐果然是最爱螃蟹的,连这螃蟹的来历都这般清楚。”徐明薇绕开话题,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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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明梅也就这么顺口一提,心思很快就全然放到了手里的毛膏蟹上,倒是婉容等人听到这小小一只螃蟹这般矜贵,一时都不敢下口了。
  徐明薇打趣几人,“还不吃,难道要供到明年么?”
  婉婷瞥她一眼,豪气招呼众人道,“再难得也成了这盘中餐了,大家心里谢过姑娘,只管放开肚皮吃,才让这螃蟹死得值当。”
  婉仪骂她一声尽胡说,手上却是动了。婉柔一边仔细用蟹八件伺候了,一边心里滴血,这么贵的螃蟹,才够几口吃啊,还不如换了银子给她呢。
  徐明薇却是知道这螃蟹贵的。别的螃蟹到这个时候哪里有膏,不过是个吃个壳子罢了。但再贵的她也不是吃不起,每年到这个时候,贺兰氏的娘家都会定了一筐子螃蟹送到徐家来,今年大概是贺兰氏早早跟娘家的通过气了,全家要回祖宅祭祖,才断了的。
  徐婆子这会儿也把炉子烧着了,倒了清汤在鼎里,那汤原本就是热烫的,不一时就沸了上来。
  徐婆子不急不缓,手持着长勺将汤面上的浮沫撇了一遍。等得香味出来了,下了半指头长的香葱段,才招呼着徐明薇等人调酱碗,自己抹干净了手,把了寸长的尖刀,持了案板飞快地片起羊肉来。
  只见她手腕翻飞,尖刀所过之处,片片羊肉薄如蝉翼,如含羞少女,透着微颤颤的粉红,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徐明梅这会儿也不怕了,凑近了看徐婆子的动作,赞道,“婆婆好俊的刀功。”
  徐婆子只笑了一声,并不说话,见众人碗中都已经调匀了蘸酱,将碟子里的肉片都下到了汤里,拿筷子搅散了,才对着徐明薇等人说道,“等羊肉片浮上来了,姑娘们就尽可动手了。”
  徐明梅连忙去捧了碗,一等肉片熟了,马上就下了筷子去捞,在小碗里吹凉了才蘸了酱汁来尝,果然又鲜又嫩,忍不住朝徐婆子催促道,“婆婆再切些肉来,好鲜呢。”
  徐明薇看她好吃的样子,将自己碗里吹凉了的羊肉片都夹到了她的碗里,劝道,“慢些吃,别自己烫着了。”
  雪团闻到了肉的味道,轻轻一跃,复又跳到了徐明薇的膝上,一蓝一黄一对异瞳盯着她的碗看了半天,见徐明薇还没有投喂的意思,摆着尾巴不耐地催促了一声。
  徐明薇失笑,这肉虽然是没放调料的,能给雪团吃,却不能养成了它这样讨食的习惯。捞了小半碗羊肉放凉了,让婉仪倒到雪团的饭碗里,让它认着自己的碗吃饭。
  徐婆子在边上看得心疼,上好的羊肉啊,就这样喂了猫儿,手下却不敢慢,小碟子里的羊肉片满了又空,空了又满,足足两斤多的羊肉,不一时就被明月居里的主子丫头们分吃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