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艾萨克将军跟在s的后面:“这确实如此。”
  “并且,他们根本不会料到面对的会是这种敌人啊。我们与贵国,在上个世纪有过冲突,有过战争,事实上人类史就是一部战争史,人类文明的几千年里,始终没有彻底解决掉这种内部矛盾。”s说着打开了一扇沉重的铁门,他回身拉了艾萨克一把,但穿过之后依然没有光。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将军。可是我对这种情况是乐观的。”
  “是么...”s将军说,“这可能和文化差异有关,也可能是因为,战争才刚刚开始。将军,我不知道您现在掌握的信息有多少,有些话在上面也未必适合说,我们不如在这里说清楚。”
  他们两人同时停下,用手电照着彼此的脚下。
  “我作为此次战争中中国军区的总将领,知道您有和我一样的身份,这也正是您千里赶来想要得知的,我会全部告诉您。现在我想提醒的是,我知道乐观主义对于军队的好处,但是我们恐怕真的很难乐观,它们拥有远超过我们的地方。”
  “我知道它们的科技水平很高。”
  “不只是如此。”s说,“科技的问题或许还可以有解决的办法,毕竟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它们只是能够掌握我们的科技,还从未展现出自己的科技,我们有一定理由相信,它们在一定时间内只拥有和我们持平的技术,至少在这方面上我们势均力敌,可能还因为经验而多占一些优势。我所说的远超过,是生物层面的。”
  艾萨克将军点了点头:“我的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程义博士是我们最优秀的生物学家之一,他在昨天夜晚发给我一份最新的消息。您看过蛇人将我们的人引爆的画面了么?”
  “看到过。”艾萨克想起了那个可怜的上尉,他已经隐蔽得很好了,可还是被发现,瞬间就化作了粉尘,“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了?”
  “应该是的,程义博士引导它们的细胞分裂,那种细胞的生命力极强,所以这一过程很简单。但是它们细胞的全能性似乎并没有被蛋白所限制,程博士使用了另一种引导物质,使细胞朝头部器官组织分化,然后剔除掉多余的部分,只留下脑子。说实话,这种生物的生命力实在是太强了,即便在接近真空的低温环境里,那颗独立的脑也存活了十三分钟。”
  “有什么发现?”
  “检测到了很强的电流。”
  “电流?”艾萨克上尉想起了米尔什博士说过的那种触电般麻木的感觉。
  “正是。而且检测装置是在外面的,因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测量产生的电流量,这个强度是很可怕的。”
  “这是运转的时候就会产生的么?”
  “恐怕不是。程义博士的猜想是,电流是随着它们的意识产生的。”
  “意识...所以说,它们将我们引爆成粉尘,实际上只是它们想通过意识与我们交流,因为这就是它们自己互相交流的方式,可是我们人类的生物层次太低了,无法承受这样强烈的电流,所以才被引爆了?”
  “还不止如此。”
  “是的,是的。能够通过意识和概念的交换来进行交流,前提是能够通过意识去感知对方的存在,原来如此。”所以那个上尉怎么隐蔽都没有用,那些掩体并不能隔绝电流。
  s将军始终阴沉着脸:“这些信息还没有公开,一旦公开,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乐观主义者会受到沉重打击。这意味着我们在科技上已经明牌,在其他意义的战略上早就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了。”
  “我们的军队是否做好了这个准备呢?也许如果世界大战爆发,所有的军队都最终能够在很快的时间内冷静地奔赴战场,毕竟这是几千年来一直在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一次,第一次有一种外在矛盾在战争上真正取代了人类文明的内部矛盾。”
  “您认为这算一件好事?”
  “不,完全不。将军,您一定明白,战争的因素是复杂的,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在我们的文化中常常接触的一些哲学告诉我们,优先解决主要矛盾是理智的选择,而在多数人进行决策时,我们可以认为多数人呈现出来的集体意识是理智的,但是,这个外在矛盾真的会马上上升为主要矛盾吗?”
  “是的...不会马上成为,它太陌生了,我们也许幻想过,但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整个人类社会在第一次面对外来文明接触时,也许会有更多我们现在根本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蛇信子正会是其一。”s将军毫不避讳地说。
  “对,现在我的思想有了一些改变。也许我们现在想得一样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应该快到了,它们正在进攻。”
  艾萨克将军跟上了s。
  “还有一些信息。”s将军说,“它们似乎很忌讳死亡,这点确实如此,它们都选择了最能避免死亡的打击方式,虽然它们在追杀蛇信子的时候还是杀了很多我们的人。”
  “非常遗憾,将军。”艾萨克说,“但是它们的战略确实有些奇怪,要说攻占军事防备弱的大城市,它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我猜想它们的目的也许并不是攻占,攻占一个军事区对他们来说的价值远不如一些科技园区,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越看不穿敌人的目的,就越危险,对吧?”
  艾萨克将军会心地点头。
  “之后还会更困难,也许会来自我们自己。总之先解决好眼下的麻烦吧,我们快要到了。”
  看样子地道已经到了尽头,有一些照明灯在那里等待着,艾萨克将军很久没有见到光了,有些不适应地眯着眼睛。
  “对了,将军,您让您的士兵近战待命,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噢,你刚才说我们在科技上明牌了。”s将军笑了一声,“这里藏着一张我的底牌。”
  “它比我们快很多。”苏紊不得不在十楼停下,她把苏祁平稳地放在一个转角口,这里的墙皮似乎因为常年的潮湿不通风而显得颓软,蹭了后背一身。
  “这是肯定的...你在背着我走。”苏祁再次尝试使用自己的腿,但是刺痛的感觉像针一样直接从膝盖传来。
  苏紊把双手背在身后站着,她的手正在无法抑制地颤抖,那些肌肉已经不听使唤。她想用笑意掩饰一些,然后看向苏祁,问他:“你怎么样。”
  苏祁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
  苏紊摇了摇头。
  墙后转过去就是一条通道,足有数十米长,上面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苏祁望了一眼,想起了以前那种医院,阴森空旷的长廊,阳光只从最尽头的一扇小窗户中照进来,顺着过道走过去,每一扇门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忽然间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正站在这样一个医院的过道上,遥远到目不可及的尽头处传来白光,他赤脚踩着冰冷的砖,已经走了很久,身边没有一个人...这不是他的记忆,那这是什么时间?
  似曾相识的电流触感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回来,他看向苏紊:“更近了。”
  苏紊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尝试集中注意力,也感觉到了那个信号,她示意苏祁噤声,然后靠着苏祁坐下。
  漫长的等待中,苏祁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他把头靠在潮湿的墙上,墙灰沾上他的头发,他合上眼睛,感觉那个信号在接近后停止了一段时间,然后又似乎在逐渐远离。
  “它走了?”苏祁睁开眼睛看向苏紊。
  “我也感觉到了。”苏紊点了点头,“确实远了。”
  “为什么?”苏祁问。
  “我不知道,你害怕吗?”
  苏祁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他当然觉得自己不会害怕。
  “那你说些话给我听吧。”
  “说什么?”苏祁不解地问。
  “随便说什么。”苏紊把身体坐得松垮了一些,她径直看向苏祁,再不避讳地把颤抖的手放在身前。苏祁也看向她,却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他以前在什么杂志上看到过,对视是一种奇妙的过程,许多一起生活过几十年的亲人之间或许都没有真正地好好对视过一分钟,而在那一分钟后,他们往往都落泪了。苏祁回想自己其实没少和苏紊对视,他们几个人从小就一块儿长大,他自己从来被当作一个弟弟,但是他也目睹了这个要强的女孩是怎么在几年中一点点变化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了。
  可是现在,他看见一层如同水雾的隔膜出现在苏紊的眼睛上,她的眼睛亮且好看,现在却像是失去了什么,他自信自己熟悉苏紊的眼睛。
  “其实我们一直这样对吧?”苏祁试着让自己自然地笑,“我们以前在镇子上,也是不停地跑,有时候是赶着在落日前跑到后山,有时候是逃课躲门卫的眼睛,有时候把隔壁家新生出来的狗偷出来玩,哪一次不是心惊胆战的。”
  苏紊安静地听着,她的眼睛始终注视在苏祁身上。苏祁一边说,一边在思考苏紊的问题,他在脑海中回忆,忽然想起在这段跌宕的时间里,苏紊是否其实一直都多少被忽视了?从一开始回到苏紊家,到经历爆炸,进后山又出后山,分别后一路颠簸再被轰炸,最后在那场大雨里抱住他等待死亡...她一直在照顾自己,而他其实也早已习惯如此了么?是否在意识中苏紊早就已经是该在这种时候照顾自己的姐姐了?一直以来,产生怀疑的人是他,情绪崩溃又膝盖受伤变得让人担心的人是他,他看向苏紊,苏紊已经移开了视线,失去聚焦地看向地面,依然蒙着一层雾,额前碎碎的刘海沾了汗显得湿漉漉的,后端一如既往地垂在肩膀边,还像小女孩时候一样啊,长度不肯留过肩的。
  苏祁停止了思绪,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他要继续说些什么:“你还记得老石吧,他要后来没走,估计现在也和我们一起困在这儿呢。那时候他最安静,每天看蚂蚁,说些当时听起来神神叨叨的话,但他也愿意和我们一起跑,那时候我最小,你们都照顾我...哦还有弥生,还有她妹妹,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我记得她妹妹身体很不好,爸妈又常不在的...不过我一直觉得弥生对老石是有感觉的,她的眼神会不一样。”
  “可是后来他出国了。”苏紊忽然说。
  “是啊。我们几个里面,老石最有出息。”
  “它回来了。”苏紊很平静地说,苏祁转头,发现她的眼睛变回了熟悉的样子,她把手放到背后,从一个口袋里取出一柄短刀,在昏暗的环境里闪出刺眼的光。她靠着墙,直直地立着:“别再发出声音了,也别瞎想,到了那个距离后,它都能听见。”
  苏祁点头,他看见苏紊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姿态压住手里的短刀,感觉她就像一根拉紧的弦,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可是右手还是在剧烈地颤抖,她不得不用左手去压住右手的手腕。
  苏祁几乎屏住了呼吸,忽然觉得生死一刻不过就是这样,只是他们没一点胜算。
  “其实...”苏紊依然平静地站着,她背着身,忽然说,“你不太会和女孩聊天的。”
  苏祁一愣,随即苏紊更深地弓下了身子。
  那个信号越发地逼近,大概已经到了九层楼的样子,现在已经显得无比清晰,蛇人的信号强度与人是有巨大去别的,这必然是一个蛇人。
  苏紊很清楚,自己能够感知蛇人,蛇人也一定能感知到她,但她对这一机制的具体法则并不清楚,比如为什么蛇人没法判断出她是个人类,这是她自己都能做到的事情,如果判断出来了它早该直接进攻了。
  “你们已经在搜寻了吗?”一个意识传来。
  苏紊和苏祁飞快地对了一下眼。
  没有收到回应,那个意识又重复了一遍。
  苏紊盯住苏祁的眼睛,他们都尽量放空自己的意识,不流露任何想法,但他们自信这种眼神交流,苏祁点了点头。
  苏紊传达了一个意识:“是的,这里有一些不对劲,你来看看。”
  那个蛇人没有再回应,它继续向这边靠近,只是收到苏紊的意识后,它的速度提快了。苏紊心想,如果这不是一层阴谋的话,它应该是把自己和苏祁当作了同类,难道他们的信号和蛇人是一样的吗?
  这其实很容易得知,只要她自己去感受苏祁和其他人的区别即可,但是之前的几次,苏祁和自己对于彼此都是太特殊的存在了,这种特殊覆盖了可能存在的区别。
  现在同样也无法验证,她已经听到了蛇人的声音,她无法想象这种生物是如何爬上楼梯的,只能听见尾部坚硬的鳞片在大理石阶梯上刮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她再一次紧紧握住刀柄,她知道只有一次机会,所以索性闭上眼睛,那种雷达般的感知对于位置的把控似乎比听觉更加可靠,但她的胸口还是剧烈地起伏。
  她努力抑制,直到那个信号已经就在墙角的拐弯口,她一跃而出,发出一声惊叫,苏祁在后面大喊“苏紊”,她猛地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把刀锋送进蛇人的胸口,位置大概是正好,她的双手端着刀柄,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片金属刺入肉体,依次穿过肌肉群、脏器的触感,从一个鲜活的身体身上拉开一道口子,浓腥的黑血从强大的心脏里穿过伤口迸射而出,沾满了苏紊的半张脸。她茫然地感受着这一血腥的直击,看着那个蛇人面色难以置信,然后它的信号越来越弱,苏紊松开了手,才感受到其实蛇人很轻,它无声地倒在地上,头发覆盖住了脸,上面也沾满了黑血,它的脸上长着古奥复杂的黑色纹路,纹路之后,就只是一张少女的脸,就像她的某个邻居...
  苏紊难以承受地用满是黑血的双手捂住脸。苏祁向她爬去,不知道她是否在流泪,他安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如何去说。
  直到苏紊的句子传入他的意识:“我听见你说老石他们之前那时候的想法了。”
  苏紊的情绪十分波动,她用意识说:“谢谢你。”
  “我们其实抄了近路,但还是要小心。”s将军和艾萨克将军从地下通道向上爬出后,进入了另一个地下层,像是一个地下停车场,只是里面空旷无物,只有一些施工留下的材料。这里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每踩一步都能留下雪地上一样的足迹,微弱的光亮下灰尘飞扬。
  “从这边上去,我们得到最高层。”s走到中间那扇铁门,足有一个手掌厚,艾萨克和他一起把门推开,s刚要开始爬楼就被艾萨克拦下。
  “等等,将军,您确定这里没有被入侵吗?按照之前的说法,如果上面已经被入侵...”
  “那我们还没有发现它们,它们就已经能够察觉并且杀死我们,战斗都来不及开始。”s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如果想要有一点胜算,就必须这么做。而且,这栋楼会让我们感觉安全一些的。”
  艾萨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跟着他向上爬。当他爬到地面层上后,他有一些理解了,事实上,只要从任何一扇窗户望出去都能看见,西面是年代较老的住宿区,而这栋建筑的外观比这里任何一座建筑都要古老。他想起自己在九几年的时候访问中国,当时他到一些当地的大学里面散步,那时的实验楼大概就是这种建筑风格,从窗户上就能看出来,锈到几乎能一层层剥落的合金,包裹着一看就足有十几年历史的玻璃。
  “它虽然是这里最高的,但是这个区域本来就不起眼。”s将军说,“而且除了最高层,其他楼层都是废弃的。”
  的确,其他楼层一眼便能看全,除了一些同样是施工留下的材料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艾萨克知道,楼顶必然藏着一个关键性的战略武器,这个地方对于它的掩藏来说确实是可靠的,剩下需要做的就是赌了。
  艾萨克用右手按着手枪,他弓下腰,像反恐突破一样缓慢向上走去,s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学他的姿势,两人对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这其实毫无意义,自己还没看到蛇人就已经在暴露在人家的感官之中了。
  艾萨克苦笑着啐了一句:“挺委屈的。”
  “走吧。”s回过头去弓下腰。
  “有血味。”s将军打了一个手势,轻声示意艾萨克停下。
  “我也闻到了。但是很奇怪。”
  “的确。”s也感觉到这个血腥味不太对劲,“会是蛇人的么?”
  “也许吧,到几楼了?”
  “现在在八层。”s说。
  “继续上去吧。”
  上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但血腥味越来越清晰,那场可能存在过的战斗必然已经结束了,可是毫无疑问,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批抵达这里的人,那么还会有谁?两人把脚步压到几乎没有,俯身向上移动,他们无疑都是极强的近战者,但此刻也不得不紧张。当爬到九层的时候,艾萨克拉住了s,他用手指点了点上面,那里有一个拐口,如果每一层的结构都一致的话,拐口过去就是一条长通道,那个血味的发出点正在此处。
  s右手握着枪,左手对着艾萨克比出三根手指,他示意三秒后一起冲出,艾萨克点头,就在他心中数出三秒之后,两人以熟稔的爆发力跃出,他一眼就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在漫长通道的除门之外的部分里,只有近处有一具尸体,乍一看还不能分辨出来,因为它分明有一张少女的脸,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可是他马上就看到了少女蛇形的下半身,黑色的坚硬鳞片已经因为失活而不再有光泽,显得发灰。
  他很快确定死亡后向通道的尽头走去,他把枪指向他们,用蹩脚的中文对那里的两个孩子说:“举起手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孩子表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少女的脸和手上全是浓黑的血迹,男孩靠着他,艾萨克忽然感觉她像是一个被诅咒的天使,他很自然地把枪放了下来。s将军走过来,看了一眼这两个孩子,随即拍了一下艾萨克的肩膀,示意时间紧迫,需要继续上去。
  艾萨克立刻转身,跟着s就要离开,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女孩的声音。
  ——“老爹。”
  艾萨克知道,这个词是父亲的意思,他回过头看了女孩一眼,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错觉,女孩双手环抱住膝盖,血迹淹没了清秀的五官,但她澄澈的眼睛从下面望向那个背影,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眼神好像是另一个人。
  可是s没有停下,他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快要拐弯的时候,他才留了一句话:
  “会有人来接你们的。”
  “楼上有一套发射设备,藏得很好。”s说着,离开十层后艾萨克也没有多问他,现在他们比较相信上面都没有被入侵了,所以走得很快,“但是这不能作为常备战略,因为这次具有特殊性。”
  艾萨克顺势问下去。
  “首先,这里正好有这一套装备,激光制导的有效射程也在范围之内;其次,我猜测敌人对于这一武器还是陌生的,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在与它们的作战中出现使用过,而它又可以很快抹除掉我们和它们在技术上所处的劣势,这也是我让他们近战准备的原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s回头看了艾萨克一眼,随即继续向上爬去,“在它们占据的军事区中,雷达设施是比较落后的,我们的导弹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隐形,并且,它们在那个区域里没有任何拦截装备。”
  “您说...可以很快抹除在技术上的劣势...”艾萨克思考着,“那边主要靠电?”
  “没错,当时没有设计这块防御。”
  “那实在是太合适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最高层,这里一样像被废弃了一样蒙着一层厚重的灰,但是桌子上有一张操作版,很多按钮都已经脱落了。
  “这是一个掩饰。”s说着把手放在操作版下面,从两边很靠里的地方扣住两个机括一样的金属块,两声清脆的声响后,他把操作版整个拎起,随意地扔在地上,激起的灰尘漫天飞扬。
  下面则是那套“石墨炸弹”的精密操作系统。
  艾萨克走到s身边,作出瞟了一眼的姿态,打趣地说了一句:“这算窥视军事机密么?”
  s笑了一声:“先活下来再说吧。”
  他设置好了时间和打击区域,程序已经开始运行,接下去的事情就会自然发生,他们现在需要原路返回,赶在引爆之前回到前线,指挥那场近乎于只有枪械的阵地战。
  艾萨克将军想象着二十分钟之后,装载着石墨炸弹的隐形激光制导炸弹飞过军事区上空,然后直接在空中爆开,一枚导弹上就有近两百个易拉罐大小的石墨纤维罐体,它们垂直下落一段时间后在底部引爆,一场像无数蚕丝一样的石墨纤维雨会席卷那片区域,白色的纤维丝一旦沾到电力设施就会使其过流而短路,然后汽化产生电弧,于是这场战争下来这片区域的民用设施与周边人员几乎没有损失,但所有的战略武器几乎都因为在电力方面的长期损坏而失去意义,至少在技术层面生生把劣势拉了回来。
  s已经准备下楼,艾萨克跟了上去。在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艾萨克问了s:“那个女孩真是你的女儿么?”
  s毫不避讳地说是的。
  “嗯...如果是我的话,我不太会把家人带在身边,特别是战争的时候,多少会不方便。”
  可s没有说话,他沉默地下楼,低头阴沉着脸,再一次路过十层的时候也没有片刻的迟疑,直到他们回到了地下通道,s打开手电筒,他走在前面,背对着艾萨克说:“她是蛇信子。”
  沉默地穿越地下通道回到前线时,军人们已经整装待发,一个上校走到s将军面前敬礼汇报,s将军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手表。
  大约一分钟后,石墨炸弹搭载着导弹已经越过军事区上空,在指定区域上空引爆成功,反馈很快就拉了出来,完成度达到了94%。他们能够听到西方传来明显的躁动,艾萨克将军想象着,也许是第一次见识到石墨炸弹的蛇人正在为此头疼,心中竟然有些窃喜。
  上校又和s将军对了一下眼色,然后径直向西面跑去,他的队伍跟在他的身后,可是很快又停了下来,远方激起的烟尘已经越来越近,s将军拍了身边的艾萨克一下,但艾萨克将军敏锐的感知已经觉察到了危机。
  “找掩护!”上校的声音撕裂空气,从最前方传来,足有千人的队伍向两侧散开移动,躲避到之前部署好的简易防事之后。下一刻,一声更大的撕裂破空而来,所有人下意识地埋下头,不用看也知道,装甲车的后备能源即便在电力损失的情况下也可以支持发射,不知多少枚沉重的炮弹正从不远处飞射而来,所有人都只能在这一波攻势下躲避,感受地面剧烈的震动,任由满天飞溅的大块泥土砸落到身上。
  等到攻势稍微停歇一些后,上校隔空看向s将军等待命令,s举高了手比了一个大拇指,上校随即点了头。他带了一对人弓着腰,很间断地穿越过轰炸区,慢慢消失在硝烟之中。
  艾萨克将军挨着s,想和他说,即便石墨炸弹生效了,似乎这仗也不好打,但他没说出来。就在下一刻,从另一侧同样传来了尖利的呼啸声,艾萨克抬头,看见一枚沉重的军绿色导弹如同神器一样飞过,紧接着许多枚同样的导弹跟随其后。
  艾萨克大笑着杵了s一下:“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s短暂地笑了一下:“正好想起这里藏着hj-9。”
  在剧烈的爆炸声中,hj-9反坦克导弹几乎撕碎了西面的攻势,它可以直接摧毁目前任何一种主战坦克。
  环境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艾萨克不再笑,他听见了无数子弹上膛的声音,这些枪都有一个年轻的战士端着,他们的脸上好像没有表情,但无一不年轻。
  艾萨克心里颤动了一下。
  也许是s一声令下,也许没有,但所有人一齐向前冲去,艾萨克身份特别无法在此时作战,他蹲在战垛里,听见枪声里混杂着雷鸣般的声音,他知道,这每一声后面都是一个年轻的身体被炸成粉尘。
  他伸出头,可是无法望见交战的地方,那里烟尘四起,像是上个世纪装备下的厮杀,但现代人真的还能够像那样拼杀吗?他有些恍然,好像看见了交战的画面,年轻的战士第一次看见那人首蛇身的怪物,心中当然是会有惊悚的,也许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间,蛇人同样能够端枪的手就已经把子弹送进了他的心脏,在一阵绞碎力的摧毁之下,他二十多年的生命意义就此消散...但更加恐怖的是,看见身边的战友还没来得及开枪,那种强烈的电流就爬上了他的身体,在一个精准的引爆下,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迹...
  艾萨克不自知地就爬出了战垛,s已经冲到了前线不再管他,他向前走着,终于在一处小高地上看见了那个真正的画面:一线的迷彩色人影向着前方冲锋,那条冲锋的线持续在间断地消失一块,那是一个人被蛇电给引爆了。艾萨克想象着这样的冲锋,你不知道下一刻被它们的意识所注意到的人,会不会就是你。
  失去了装甲坦克的蛇人缺失了大部分的火力,艾萨克甚至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几乎和它们面对面,他们从背后拔出短刀,投掷或直接刺向蛇人的胸口,他们成为了优先被攻击对象,但他们可能觉得这样能为后面争取到机会。确实,蛇人的蛇电虽然难以防御,但就像一个致命的杀伤性武器,冷却时间太长,面对人海时还是杯水车薪。
  这时艾萨克被一个人撞到,他扭头看,发现那个人已经再次向前线冲去,地上是他从前线运回的伤兵,那个孩子满脸灰尘,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右脚从小腿开始几乎已经是在冒烟的焦黑,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眼神无比痛苦。
  艾萨克将军俯下身子对他说:“好了孩子,别怕,没事了...”
  他尝试去把那个伤兵的手挪开,因为他觉得那样只会让伤兵持续紧张,但他发现那孩子的力气竟然意外地固执,他以为是疼痛让他这样去忍着。艾萨克沉默地等待,直到他终于自己把手放下,他断断续续地呢喃:“明子...明子没了,我看着他给炸成了灰...我怕把他吸进去了...”
  艾萨克木然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恐怖的小腿,他感觉此刻自己的一切感官都被削弱了,只有意识被猛烈震撼着,后勤赶来的人把这个伤员抬到后方去,他有些魂不守尸似的向前走,年轻的士兵和妖艳的蛇女还厮杀在一起,像是一场献祭的巫舞...
  “总计歼灭敌人数量四十二,我军死亡人数,一百零三,受伤人数还在统计重。”上校对着s将军汇报,这场战役暂时结束了,s点头,转身看向艾萨克将军,准备要向他说一些话。
  “将军。”上校并没有离开,“有一些话需要汇报。”
  s回头看了他一眼:“噢,请稍等一下可以么?艾萨克将军马上就要走了。”
  s再次看向艾萨克,但是上校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沉沉地站着,最终吐出一句话:“这些是大家一致的意思。”
  他继续说:“我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是,我们有权利知道命令的合理性体现在哪里。”
  s回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嘴唇翕动:“你是什么意思?”
  “将军,我们认为所有关于蛇信子的信息,全部都是圈套,您难道看不出来么?”上校毫不回避地盯着s将军地眼睛,“敌人的打击始终追着蛇信子的足迹,我们在保护蛇信子安全这一优先命令的安排下已经偏离了部署平衡。将军,敌人正是要营造蛇信子这一假象,让我们把所有的战略部署都向这个方向上靠,它们的很多行动看似在验证蛇信子对于它们的重要性,实则还是在进行实际的战略进攻,蛇信子只是它们的障眼法。”
  上校说:“我们需要新的战略。”
  s将军毫不犹豫地反驳他:“蛇人唤醒的机制中出现了类激素的物质,这个你是知道的,你也清楚我们现在所处的劣势,我们暂时没有别的战略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