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离婚
  艾米米接到了张威的电话,急匆匆的开车赶了过来。昨天晚上宋彦哲饭都没吃完就摔门走了,今天一大早醒来也没见人影。她打了好多通电话都被拒接,刚刚一个电话打进来,这个男人跟她熟络极了,一口一个嫂子叫着,可压根自己记忆里就没有这个人,心里也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到了‘事故’现场,看到宋彦哲伏在桌子上难受的模样,艾米米勃然大怒:“你们为什么给他喝这么多酒?”
  张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这几年他们兄弟几个聚会,让老婆来接的事儿也很多次了,早该习以为常了不是?
  “嫂子,这不是老潘来了,我们高兴吗?”
  “你们高兴为什么只有我家宋彦哲喝醉了,我看高兴的只有你们俩儿,宋彦哲根本就不高兴,下次喝酒别叫我们了,你们俩根本就不算是他的真朋友。”
  在16岁的艾米米看来,品学兼优的宋彦哲竟然喝醉了,这简直就是是天大的一件事。把她的‘白马王子’灌醉的人都是‘坏孩子’。
  张威乐了:“嫂子,我们跟宋彦哲一个宿舍出来的,我俩儿一个月至少聚一次,潘海峰只要来新港,我们三就是在忙也得喝一次,这还不叫真朋友,你这是开国际玩笑了吧?”
  “那你们聊的什么?”
  张威不理解这艾米米今天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慢慢的解释说:“就聊聊海峰发财了,他家换别墅了什么的。”
  潘海峰知道艾米米是个有脾气的,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可也明白不该惹祸上身,赶忙说,“不是不是,张威说我们有一个同学要借钱,我们这正分析原因呢,不是说我。”
  张威听后也一起解释了半天,艾米米大概听明白了。
  她冷笑着说:“你们都是名校毕业生,聚在一起不谈国家大事,不谈事业发展,风声雨声读书声都听不见,偏偏就爱说这些家长里短、裹脚老太太喜欢的八卦话题。谁住什么房,谁开什么车,谁穿什么衣裳,嫌贫爱富、笑贫不笑娼,中国名校毕业生都像你们这样,我们的国家还有什么发展,我们的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嫂子,你什么意思啊?” 张威眨巴眨巴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他怎么觉得这女人好像魔障了呢?整个一个不正常!
  艾米米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咬牙切齿地说:“我的意思是,长大后,宋彦哲挑朋友的眼光不行!”
  张威和潘海峰都愣住了,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真正的朋友应该是互相帮助,互相鼓励,互相照顾,经常只出来吃吃喝喝的只是酒肉朋友,算不上真哥们,看我家宋彦哲难受成这样,你们俩儿还笑眯眯的德行以后还是少聚吧!”
  “嫂子,嫂子,你别生气啊,下次咱们不喝这么多了。”
  艾米米瞪眼:“还有下次?看着你们不读书光装逼吗?”
  一语落地,不仅是这一桌,饭店周围人的眼睛,全亮了!
  艾米米气势汹汹的架起宋彦哲走出饭店,雄赳赳的往车子方向走,走了两步就拽不动了,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
  “嫂子,嫂子……”
  张威和潘海峰两个人一前一后追了出来,眼见艾米米这副真要绝交的架势,他们心里也慌了。
  “嫂子,我们错了还不行吗?你一个人没法把彦哲弄车上去,我们帮你。”
  “我们用不起你们!”
  潘海峰拍着大腿说:“嫂子,我们又没说你们两口子,你这是生的什么气啊?我算是知道了,之前咱们都是一家子聚会,后来你就不参加了,是不是早就对我们有意见啊?”
  艾米米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两个人没来由的反感,原来她早就不想搭理他们,那就更不用客气了。
  “那你们扪心自问,如果今天是我和宋彦哲找你们借钱,你们是不是也一样退避三舍,打电话跟其他人八卦?”
  艾米米的语速太快,张威和潘海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全都愣住了。
  “我以人格担保,你们肯定会的。而且会笑得更大声。”
  “但是你们喊我一声嫂子,我就告诉你们几句肺腑之言:今天你是明星,明天就有可能过气了。今天你是大神,明天就有可能沉寂了。今天你是富豪,明天就可能破产了。今天你是学霸,明天可能就高考失利了。”
  “古时候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类进入信息化时代后,是一年河东一年河西。与其花大把时间去奚落别人,我劝你善良!”
  若是别人说这些话,张威或许没有太大的感触,可是他们认识宋彦哲多久就认识艾米米多久,十几年里这两口子对他来说就跟亲戚一样,已经完全融进了他生活中。如今艾米米已经承认要绝交了,那些曾经受过这对夫妻的恩惠,彼此间多年的情意全都冲进了脑子里。
  他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心里难受极了:“嫂子我错了!”
  艾米米没有理会张威,吃力地扶着宋彦哲,扭头对潘海峰说,“潘老板,改日你若遇到困难,我们不会奚落你,但是也不会借钱给你。你这么做人,肯定有很多真朋友帮忙。”
  潘海峰心惊肉跳,做梦也没想到出来喝酒喝成了绝交,要说没有利益关系,知跟知底的好朋友就眼前这两个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也一样是孤家寡人。
  车子一路路驶到自家车库,艾米米一个急刹车,宋彦哲悠悠转醒。他发现自己坐在艾米米的车子里,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醒了,喝点水吧!”
  艾米米说着把保温杯递过去。昨天她自责了一个晚上,自己不该在宋彦哲面前耍小脾气,不该说那些话惹他生气,既然她那么爱他,就不该总是触他的眉头,她不要吵架,她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宋彦哲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他酒量尚可,只是这酒喝得窝心才会醉倒。积压了一天的情绪在酒桌上不但没有化解反而更入了心,这时他半昏半醒,头疼欲裂,心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难受极了。
  见宋彦哲没有接过水杯,也并不想要搭理自己,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讨好说:“宋彦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工作吗?”
  艾米米虽然失忆了,但是她不傻,从方才那两个男人的话语里,她隐隐猜到宋彦哲很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困难,像他这样自尊心超强的男人才会被刺激到,借酒消愁。
  宋彦哲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侧过头盯着艾米米的眼睛,面色不善。
  艾米米轻声地说:“别担心,无论遇到什么难事,不是还有我了吗?早上看电视里说,现在的女人都可强大了,不仅能供房子买车子,还能养孩子。我从小就想成为这样独立的新时代女性,现在这么多人都能做到,我一样可以。”
  宋彦哲的头更痛了,艾米米那天犀利的声音再一次如魔音入耳,像一把刀刺入了脑子里,疼得他表情都扭曲了。
  “可到了21世纪,女人又能赚钱,又能养孩子,又能买车子,又能供房子凭什么还要委屈自己把心烦都藏在心底?”
  “要不是为了孩子,你以为我会继续忍受这种生活?”
  一瞬间宋彦哲积压在内心的怒火冲破脑顶,砰地一声爆炸了。
  “艾米米,你能不能别装了? 什么失忆症,你就是为了报复我、讽刺我、折磨我!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还要看着你惺惺作态,我受够了!”
  艾米米从没见过暴怒中的宋彦哲,整个人都吓傻了。她没有谈过恋爱,更不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可是她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这个男人,想要一心一意对他好。
  “宋彦哲,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要离婚!”
  酒气上涌,双目泛红,一股烈焰在血液里沸腾,宋彦哲猛地推开车门,大步向前走去,他感觉自己快爆炸了,说出离婚两个字后,整个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和爽快,如果可以他真想撕碎了整个车库。
  艾米米双耳轰鸣,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追了出去。车库里灯光昏暗,空无一人,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坐电梯回家,这里有很多通向外面的出口,她追着他的身影,一路狂奔。
  这条路的出口通向地上,竟然来到了小区外面的马路上。
  “宋彦哲,宋彦哲…..”
  得不到回应,艾米米继续往前跑。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唯一熟悉的宋彦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离家越来越远,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电话一遍一遍的打出去,始终无人接听,没多久手机屏幕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了,自动关机,断绝了她与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联系。
  宋彦哲在小区的长椅上吹了大半夜的冷风,人冻得够呛,酒醒了不少,人也清明多了,一些记忆也都渐渐浮现在眼前。其实艾米米去饭店接自己的情形他是有些印象的,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楚。
  后来坐在车子上,艾米米也一路跟他讲话,当时听到了也全忘了。
  此时此刻,夜色寂静,烦躁渐消,积压在身体里整整一天的怒火和憋屈也发泄得差不多了,艾米米的话也一点点想起来了。
  艾米米说:“宋彦哲,酒肉朋友不要再交了。”
  静下心来,宋彦哲觉得艾米米这句话说得是对也不对:这两个人不是酒肉朋友是兄弟,可他们已经不是兄弟,却是只成了在一起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
  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最好的哥们在一起谈的已经不是心中的理想,吐的不是人生的苦水。喝的是攀比的酒,吃的是互嘲的饭,幸福的标准不再是自己拟定,那标准完全都在别人的目光里。一天一天过去了,他竟然都已经习以为常,成为了习惯。
  艾米没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他们喝成这样,如今你也学坏了。要知道你在我心目一直是品学兼优的代表,你身边的朋友也都是有着明确考学目标的好学生,哪像现在啊?”
  宋彦哲把头靠在椅背上,仰望星空。
  人生低谷的时候嫌弃人家是损友,可自己一直甘愿聊这样的天,喝这样的酒,难道不是曾经在攀比中获得过快乐吗?从学生时代到参加工作一路他都充满自信,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挫败。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活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水中拼命地挣扎,却徒劳无功。
  这时,他的耳边再次浮现出艾米米轻柔的声音
  “宋彦哲,你心情不好吗?是不是工作上出了问题?”
  “人的一生哪有一番风顺的,我们从来都是只能靠自己的人,遇到困难应该比别人更淡然才对啊。”
  “以前都是一个人去面对,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书上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宋彦哲,别灰心,只要努力,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宋彦哲猛地睁开眼睛,用手捂住了心口,那里正被一股暖流缓缓地包裹着,疼痛地地方好像正被一双手慢慢地抚过。
  静静地星空下,被安慰、被心疼的感觉让一向刚强的宋先生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艾米米的工作压力大,从不把自己单位的烦心事说给她听。后来她跟他诉苦的时候,遇到他心情差就不想回应,她也就没了倾诉的欲望,久而久之,宋彦哲和艾米米在彼此工作上的交流渐渐为零,再后来,两人连好好对话都成了奢望。
  他站起来,抬起头看向30几层高的大楼,这个时间几乎所有窗子里的灯光都是熄灭的,在他大吼后要离婚后,这女人此刻在做什么?
  她一定再也忍不下去了吧?也许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她对自己说这些话了。
  大概自己推开家门的时候,等着他的就是一纸协议书。
  十年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他忽然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不想走了。
  艾米米一路奔跑着,哪里都没有她熟悉的记忆。明明是路标上写着中心花园路,可是从小到大有着石滑梯、木转椅的小花园连个影子都没有了。记忆中的公园变成了地铁站,她站在门口,却不知该去向哪里。
  “我说,我要离婚!”
  “离婚!”
  “离婚…..”
  艾米米捂住耳朵,她不要听,她不要听到这两个字。她要和这个陌生的世界战斗,她不要和喜欢的男孩再次擦肩而过,她已经拥有的幸福谁也别想抢走!
  这一夜,艾米米在地铁站里坐反了方向。凌晨两点,她站在深秋新港的街头,一次次地拦住路人。
  “您知道名都花园怎么走吗?”
  “您知道名都花园离这里还有多远吗?”
  她要回家!
  “艾米米!”
  宋先生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他看到艾米米与一辆急速飞驰的汽车擦肩而过。他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息着,梦境太过真实,直到听见主卧室里传来隐隐地哭声,他才觉得自己的魂魄重新归位。
  还好,这是一场梦。
  为了不在今晚谈论那个话题,他挨到了三点多才上楼,进屋就听见了艾米米在卧室里哭泣。他没想到艾米米没有摊牌,而是一直在关门哭泣。他的心里也很难过,就这么煎熬着一直到天色泛白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盹儿,却瞬间被噩梦惊醒,满身是汗。
  艾米米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他已经无法做出确切的判断,但听着小女孩一样委屈的哭声,宋先生忽然觉得若是艾米米是真的失忆了似乎也不错,那样他或许就可以此刻走进去安慰她,把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