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朱元璋冷着脸道:“将她拖下去。”
  那宫女当然是吓得立即跪地求软,哭得脸都花了,但就算她哭得再柔弱,最后也还是会被士兵带下去。
  其他宫人眼看着那宫女被拖了下去,自然吓得魂不附体。
  陆长亭瞧着这一幕并未阻拦,有这宫女在先,等会儿从其他人口中问话便要容易多了,所谓杀一儆百正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盯着地上那一团团阴森森的黑发,冷声道:“太子有一长子,名雄英,去岁五月初一而亡,他只活了八岁……”
  陆长亭心底微微一惊,这时候才记起,历史上似乎确实是如此,原本太子朱标的元妃常氏给他生下了嫡长子,只是这个儿子早早便死了,于是继妃吕氏生下的朱允炆才成了皇太孙。陆长亭是真没想到,这二者会有关系……
  这朱雄英的死竟然不是意外!
  陆长亭朝着朱元璋看了过去,见他眼眶已然微红了,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悲恸之色。洪武帝向来疼爱孙辈,尤其是太子的子嗣,那朱雄英之前身为嫡长子,想也知道洪武帝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的疼爱和心血,谁知道才仅仅活了八岁便去了……原本随着日子过去,那点悲痛也渐渐消散了,但如今却知晓,孙子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死于他人的蓄意谋害,洪武帝自然是更加地悲痛,也更加地愤怒了。
  “这毒妇!毒妇!”朱元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被朱樉扶住的一只臂膀也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抖动了起来。
  朱樉见状,忙抬手安抚过朱元璋的背,口中忙不迭地劝道:“父皇,父皇息怒!如今奸人已被抓住,再无作乱的可能,父皇也能为雄英报仇了,父皇万万不要气垮了自己。”
  太子妃在一旁眼眶微红,扶着朱元璋却是不敢出声,毕竟她是继妃,这死的是前头元妃的儿子,她此时出声自然尴尬,若是被谁当作她乐于见到朱雄英死去,那就麻烦了!
  这会儿太子妃倒是领会到了几分,之前太子一出事秦王朱樉便被疑心上的滋味儿了。
  陆长亭瞥了一眼太子妃,心中似笑非笑。他对这太子妃欣赏归欣赏,但他却也是护短的,之前朱樉被那般冤枉,太子妃还对他横眉冷对,此时太子妃倒也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多好!
  “她是想要做什么?她这是要太子一家的性命吗!是不是时日一久,连朕的性命也想要害了去?!来人,传朕旨意,让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率人亲自前往,将柳家抄家下狱!”
  这话一出,除却朱樉和陆长亭二人外,其他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锦衣卫有巡查缉捕、掌管刑狱之权,他们可以直接逮捕任何人,进行不公开的审讯,派出锦衣卫去拿人,已然是很了不得了!而现在皇上盛怒之下,竟是直接派出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他们已然可以预见到那柳家将是如何血流成河了……
  陆长亭沉默不语,心底暗暗叹气。
  这次妃一害害的可不止是太子和太子的子嗣,却还有她一家,甚至是满族啊!只要出了手,害了人,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这次妃之前难道没有这样的觉悟吗?此时谁都不敢为那柳家求情,当然也没谁愿意去求情。
  柳家女犯下这等大罪,害死了太子的嫡长子,灭了满族都是活该!
  这放在古代,便就是如此。
  陆长亭的目光投到了旁边宫人的身上,他们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了,显然是被盛怒之下的洪武帝吓得不轻。
  这头,朱樉安抚了朱元璋好一阵,才勉强将他的怒火和悲痛都安抚住了。
  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太子知道雄英死于他的次妃之手,还不知该如何悲痛。”
  毕竟死的是太子的子嗣,并非自己的兄弟,也不是自己的子嗣,朱樉劝慰的话都得小心着说,免得又被有心人扣上大帽子,往日再能说会道,这时候也都变得言辞匮乏了起来,朱樉花了极大的功夫才劝住了朱元璋。
  朱元璋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洪武帝,自然不会过于沉溺悲痛中,他收敛起面上神色,再度看向了陆长亭。
  而这一次看向陆长亭,朱元璋眼里的温和已然多了不少,这些温和也没有半点作假。
  “你再瞧瞧,这屋子还有什么问题?可会妨害到皇太孙?朕必有重赏!重赏!”朱元璋在“重赏”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读音。
  太子妃此时也满脸焦灼地看向了陆长亭,生怕自己的儿子也步上了朱雄英的后尘。
  陆长亭当然不会傻到真一个个地方找过去,他转头问那些宫人:“你们在端本宫中伺候了许久,端本宫中一草一木,你们应当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你们仔细瞧一瞧,这屋中,还有什么地方变动过?”
  第107章
  谁也不想做那宫女第二, 因而哪怕这时候他们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却还硬撑着, 甚至是上赶着想要回陆长亭的话, 这时候抢着说出来的,好歹功能抵过吧……
  “陆公子,奴婢、奴婢知道……”
  “奴婢想起来了……”
  一时间宫人的声音都挤在了一处, 听起来着实嘈杂得很,但就算是嘈杂,这时候却并不会令人不快。不仅如此,相反的,它还令人专注非常, 甚至喜笑颜开。太子之事从这位陆公子打开一个突破口之后,便是一路顺风了起来, 他们能不喜笑颜开吗?就连洪武帝此时都是难得地极为有耐心, 就等着听这些人招个所以然出来。
  之后根据这些宫人所言,陆长亭又命人仔细搜查了几个地方……倒是再无所获。
  朱元璋和太子妃听得报上来的话,倒也不知道是该喜好,还是该忧好。
  陆长亭倒是神色淡淡, 镇定得出奇,太子妃不自觉地看向了他, 待见到陆长亭这副姿态后, 太子妃顿时受了影响,一下子也变得沉静了起来。
  这些宫人见没能立功,面色愈加白了, 只盼着能再有个机会。
  这时候陆长亭也慢腾腾地道:“还有皇太孙的屋子。”陆长亭就这么简短一句话,便又将朱元璋和太子妃的心说得提了起来。
  “去!去瞧瞧!”朱元璋绷着脸道。
  陆长亭摇了摇头:“今日已经是乏了,不能再瞧了……”
  钦天监的人倒吸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幸灾乐祸,装什么装?不过都是为皇上一句吩咐便跑断腿的人,这时候倒还拿乔起来了,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刻,皇上能吃你这一套吗?
  朱元璋听见陆长亭这句话的时候,心底的确闪过了怒火,但随即朱元璋就敛住了情绪。其他人倒是不需要休息的,但却个个都是没本事,这么多人瞎忙活,却还不抵陆长亭转悠上一圈,想来个中所费精力也是不一样的……太子的事都这样久了,他虽然心下也焦急,但这几日却是等得的。
  朱元璋并非昏聩之人,自然不会因着这个便立即治了陆长亭的罪。他不仅不会治罪,还反倒和蔼地道:“今日也确实让人操劳够了,长亭便在宫中好生歇息一番,待休息够了再来瞧。”竟是连明日再来的话都不说,只说等休息够了,这是何等宽厚!
  直叫旁人难以置信。
  这陆长亭的运气也着实太好了些!秦王待他如何,这宫中上下都知道了,现如今就连皇上对他也是分外的宽和……他们再对比起来,那实在是被衬到地上去了!
  朱樉在旁边微微一笑,这倒是彻底放下了心,他尽酢酩亭本事不浅,果然!就连父皇待他都慈和了起来!
  朱樉此时就颇有些自家人,怎么瞧都怎么好的意思。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渐渐浓厚了起来,他道:“来人,将给陆公子的赏赐拿上来。”
  小太监闻言,忙快步跑了出去,待到回来的时候,身后又跟了几个太监,他们手中都托着木案,案上自然摆了不少东西。粗略一扫,便能见着绮、帛等物……
  在朱元璋的示意下,小太监们将木案送到了陆长亭的跟前,陆长亭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其中一个木案上。那木案之上放着的是什么?竟然是个风水罗盘!而且还是金子打造的,那一身金灿灿,险些晃花了陆长亭的眼。陆长亭及时收住了情绪,这才没有显露出什么不该显露的来。
  他是着实没想到,皇家竟然也会如此简单粗暴,给他送个金子造的风水罗盘,难道世间众人都以为风水师便该配这样的风水罗盘吗?
  想着这好歹是洪武帝所赐,别说拿出去用,光是供起来,也都是件可以光宗耀祖的宝物了。
  陆长亭跪地叩首,谢过了朱元璋。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道:“你在北平的时候是做什么的?你这本事着实令朕都吃惊。”
  陆长亭却觉得朱元璋这只是眼下尊重他,才说了这样的话来。毕竟谁不知道洪武帝身边那位大名鼎鼎的刘基!这位才是真本事!算命、相面、风水堪舆、奇门阵法……无一不精,因而也常被人说是在世的诸葛武侯。刘基常伴朱元璋身侧,朱元璋自然是见识过他的本事的,那么自己这点微末本事自然也就不配被洪武帝看进眼中了。
  若非洪武八年刘基便已经病逝,这太子之事也拖不到这样久,自然也就不会有陆长亭展露本事的机会。
  种种思绪心下转念而过,陆长亭面上却是露出了笑容来,带上几分平民对皇帝该有的敬服孺慕之情,道:“在北平时也不过是个给人瞧风水的,没什么大本事,能得皇上一声赞赏,实乃草民之大幸!”
  什么叫“没什么大本事”?旁边的人却觉得脸皮被这句话给抽得火辣辣的疼,顿时越加在心底认定,这人脾气嚣张跋扈,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不然故意说这话来讽刺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没能料理掉的事,在这陆长亭手里三两下便解决了,偏他还要说自己没什么本事……这如何叫人不咬牙切齿?
  “你倒是自谦。”朱元璋只淡淡道了一句,倒也不再多夸,毕竟钦天监的人这次再没本事,那也终归是他的臣子,要夸陆长亭这个白身,点到即止便可了。何况……何况他发现这陆长亭,不仅年纪轻,行事谨慎,就连其它方面也是看似张狂,实则却是个进退有规矩的,不管遇着什么都是好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这样的人……在一处小地方给人瞧风水都实在可惜了些……当然这些想法朱元璋都掩了起来,并未外露出来。
  “走吧,长亭随老二去休息,太子妃去照顾着些太子,朕也回去瞧奏章了。”朱元璋淡淡道,这句话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常常在御前的人都听出了朱元璋话语间,满是对陆长亭的看重。不管这份看重能有多长,眼下就足够令人眼红的了。
  太子妃虽有不舍,但也还是老实地告退了,这陆长亭都说疲累了不瞧了,她自然也没法子逼着人去瞧。
  陆长亭跟在朱樉身侧,落在朱元璋后面,一行人就这么出了端本宫,而那托着赏赐之物的小太监,也就顺便给陆长亭送到了住处去。
  这么大的阵仗,不多时便又传遍了皇宫,他们说那秦王殿下找回来的风水师好本事,只短短两日,便揪出了太子宫中两处有异样的地方,还颇得皇上赞赏,事后还赐了不少的东西呢……那小太监跟着将赏赐之物送过去的……诸如此类的话。
  只那次妃在宫中一时间无人敢提起。
  不过很快这事前朝应该也会知道了,毕竟锦衣卫都已经出动了,那也就是一转眼的事了。
  陆长亭和朱樉一同回到殿中,朱樉刚命人关上屋门,便激动地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了抱陆长亭,口中道:“二哥没有看错,长亭果真是个有大本事的!”朱樉是真心为他欢喜,喜形于色的模样哪里像是堂堂秦王?
  陆长亭眨眨眼,倒是没说什么,这时候他总不能自夸,没错没错,我是很厉害吧?
  朱樉根本不在乎陆长亭应没应他的话,毕竟长亭幼时的时候便常常是这样,高兴了就给你个好脸,说话都是温柔的,不高兴的时候便是面色冷凝,不管谁招惹他都讨不了好,更别指望听他温柔地说什么话了……
  朱樉只当是那钦天监的人太不知死活,这才将陆长亭气着了,朱樉倒了一杯茶给陆长亭,斥道:“钦天监的人今日这般给你没脸,日后二哥自会为你找回来,总有一日得收拾了他们,旁的本事没有,往我头上栽赃倒是快!”那钦天监站在了陆长亭的对立面上,又何尝不是站在了朱樉的对立面上?若是朱樉真有问题那还好,说不定他们还能得个不畏强权的名头,但现在朱樉嫌疑已经被消除干净,日后有的是他们吃不着兜着走的时候。
  陆长亭还是没说话,钦天监怎么样跟他也没干系……日后连多的牵扯都不会有,他何必挂心?若是待到朱棣登基的时候,他在朱棣身边还是那个极为讨得喜欢的义弟,钦天监的人自然连碰都不敢碰他。
  “你也累了,可要歇歇?我让人去做些汤来。”朱樉见陆长亭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的模样,便当即转了话茬。
  朱樉待陆长亭倒是和多年前没什么分别,都是极好的,但陆长亭却是将那杯茶往朱樉的跟前推了推:“二哥,茶凉了。”陆长亭还记着他从燕王府出来的时候,朱棣难得一反平日寡言少语的姿态,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莫要喝冷茶的模样。
  毕竟他和朱棣一起生活的时间更长,甚至都快到密不可分的地步了,他虽对朱棣了解不多,但朱棣却是极为了解他的,连他的穿衣、吃饭、寻常小习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每晚一盅汤是备着的,白日里也是不许他喝冷茶的,练功夫、写字都是日日从旁督促着……若是换做别人,定然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过拘束了,半点自由也没有。但对于上辈子半点亲情也没品尝过的陆长亭来说,他甚至是享受的。
  看似冷酷实则细心万分的朱棣,再和许久没照顾过人,终究差了几分的朱樉相比起来,自然是高下立判。
  陆长亭眨了眨眼,一时间忍不住想起来,此时朱棣在做什么?那龚佥事死后,事情可还顺利?那知县又如何了?马上又要入冬了,那些蒙古兵可有趁虚而入?
  朱樉这头还在暗叫自己想得不周到,忙将宫女叫进来换了茶水,又吩咐熬汤、备点心去了,那宫女羞怯地看了一眼陆长亭的方向,知道这位公子虽是布衣,但却得了皇上的看重,哪里敢怠慢?忙去传达朱樉的吩咐去了。待吩咐完,朱樉一回头来,便见陆长亭陷入沉思的模样。
  朱樉不知道陆长亭在想什么,便问:“太子宫中的事可是令长亭觉得烦恼棘手?”
  陆长亭醒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棘手,也不烦恼。”他给人瞧风水瞧得多了,也确实有出现疑难的时候,但他若是轻易便烦恼了,那这抗压能力岂不是太低了些?风水没看多少,自己倒是先抑郁了。
  “那长亭是在想什么?不如说出来,二哥也好为你分分忧。”朱樉正想着,终于有他派上用场的时候。
  哪里知晓,陆长亭张嘴便是道:“在想四哥!不知道今岁过年的时候,我能赶回去吗……”
  朱樉顿时大为吃醋,不由酸酸地道:“长亭心底就装了个老四!”
  陆长亭也不装傻,很是认真地点头道:“这是自然,心就那么小一处位置,四哥都占好了!”
  朱樉轻叹一口气,抚了抚陆长亭的脑袋,道:“小孩儿心性!”但朱樉却是不生气了。若是陆长亭一味说他和朱棣都重要,那他才不敢信呢,长亭会与老四亲近也属正常,长亭这般大方说出来,倒是更惹人喜欢了。
  陆长亭心道,也就你和朱棣还觉着我是小孩儿了,不过陆长亭很清楚这种滋味儿感觉倒是不坏,这至少是一种朱樉和朱棣都想知道护着他的表现,这样多好。
  没一会儿,热茶点心都送上来了,陆长亭吃过一些后,热汤便也送上来了,这会儿陆长亭倒是找到了点在北平王府的滋味儿,陆长亭随意吃了些,便觉得困意上心头了,转身脱了外衫,被子一捂便睡着了。
  朱樉坐在一旁盯着陆长亭的睡颜瞧了会儿,这才起身出去了。
  这事了了,他的事却还没了呢,当初那些恶意构陷他的,总得有个下场才能消他心头不快。
  门开了,很快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床上的陆长亭睁眼瞧了瞧,而后又立即闭上了眼。
  ……四哥此时在做什么呢?
  ————
  燕王府
  朱棣坐在主位上,手边摆着茶水、点心,茶水还是温热的,只是点心都凉了,也不见动了几块,只因燕王府上下早已养成这点小习惯,日日都要备着点心,只是这爱吃的人走了,自然就吃起来就慢了。
  此时朱棣跟前站着一个人,正是那知县,那知县还是身着官服,毕竟他还未被定罪呢,自然该做什么便依旧做什么,只是比起往日的道貌岸然,好一副君子守礼的君子模样,今日却是面色发黄,眼下青黑,瞧着便是个日日不能安眠的颓丧模样。再看一旁,还有一个老头子坐在下侧,那老头子是谁呢?却是知县夫人的父亲,平燕承宣布政使司的李经历。之前他虽怀疑知县,但这个女婿好歹是个知县呢,若只是起了误会,他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这李经历也是个人精,自己不好马上起了冲突,便先派出了夫人去闹,等到这头说知县的罪证都坐实了,李经历便立即收拾一番,直接朝着燕王府而来了,进门便是跪求燕王为他做主,莫要饶了知县这等恶心肠的!那李经历是真的愤怒悲痛,毕竟就一独子,谁能想到是被自己的女婿觊觎,随后杀死呢?